白鹭湾湿地公园的苍鹭沈尤 供图
泛舟黑龙滩,72个小岛就在与视野平行的四周,婉约得如同一个个娴静的处女。殊不知,它们曾是连绵龙泉山脉中的72个壮汉,目力所及,仅仅是它们露出湖面的头顶。湖水深达几十米,群山粗壮挺硕的身躯,默默暗伏于一泓碧水之下。在这些裸呈于外的山头,汛期印下的水位线清晰可辨。那因长期泡水而寸草不生的崖壁白生生亮眼。水位线之上,陡生出一排排、一圈圈、一丛丛丰茂草木。线上线下,宛然两重天。
时光回溯到2000多年前。李冰父子开凿出都江堰。一滴水从川西高原的岷山之巅融化,裹挟泥沙汇入滚滚岷江,汹涌着奔向都江堰,经“鱼嘴”分流,流向富饶的成都平原。从此,成都平原开启了“水旱从人”的农耕文明新时代。
在成都平原东南方向的边缘,龙泉山脉兀地拔起,一道天堑横亘于人们面前。千年间,川东南人站在龙泉山巅眺望成都平原良田万亩、桑梓炊烟,只能望水兴叹——清清岷江水,越不过莽莽群山。20世纪中叶,“东风渠”三期工程相继完成,自西向东,从都江堰一节一节向外延伸。但是,要它流到川东南的仁寿、简阳、井研三县,比登天还难!
水性向低,不能爬坡上坎,唯一办法只能是——凿石开土,穿越龙泉山。
在没有现代化设备的20世纪70年代,炸药、钢钎、铁錾,人们双手沾满了血和灰,一寸寸掘,一点点刨……一条长1526.7米、宽3.8米、高4.6米的隧洞终于贯穿龙泉山。那一滴水啊,终于流过了天堑,流到了缺水盼水的川东南。
流过龙泉山,那滴水就流到了川东南第一县——仁寿县。仁寿县地形近似锅盖——中间高,四周低,留不住水。“下雨水外流,无雨吃水愁。十年有九旱,用水贵如油。”民谣呐喊着仁寿人“靠天天不灵”的无奈与辛酸。群山之间,大壑深沟,如何才能留住那些穿山越岭才缓缓到来“贵如油”的水?这是摆在人们面前的又一难题。几番考察,几番权衡,在72座山峦之间的最低处筑坝拦水被选定为最终方案。一场轰轰烈烈战天斗地的黑龙滩水库建设就此拉开大幕。
这是四川发展史上恢宏的史诗。2.7万以基干民兵为主的强壮青年开赴战斗一线。公社、大队投入劳动力,十万青壮年不分男女,自带粮食上火线,你听,叮……叮……当……当……那是钢錾不停撞击石头的声音;你听,嗨……咗……嗨……咗……那是抬工们抬着巨石在泥泞中艰难跋涉……血肉肩膀,对抗顽石,一肩一肩,一锄一锄……安砌条石28.5万立方米,足以将从仁寿县城到北京城的路铺设一个来回。耗时一年半,一座高53米、长271米、顶宽6.6米、底宽67.4米的大坝终于飞架南北。
巨石虽不能言,但它们知道,石与石的缝隙里,黏合进的何止是水泥砂浆,更是仁寿人对宿命说“不”!誓要“重新安排旧河山”的倔强与豪情!
历史不会忘记,在这场没有硝烟却称得上是史诗级的战斗中,因公牺牲133人,因公致残1205人。牺牲者中,年龄最大的58岁,最小的才16岁。
这是一个巨大的丰碑。川东南数百万亩土地里流进了清清岷江水,眉山市区和仁寿县城区300多万人的生活和工业用水有了保障。黑龙滩水库硬是在仁寿这块“留不住水”的锅盖上,凿出了一个大凹凼。从山顶流下来的雨水蓄起来,滚滚岷江水引过来。“天干不见干,有了黑龙滩。昔日望天田,今天米粮川。”1977年,黑龙滩水库开始放水的当年,川东南良田大丰收,老百姓每天的口粮从半斤长到了1斤,翻了整整一番。
2016年,参与过修建黑龙滩水库的“四川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仁寿抬工号子”传承人赖家修老人,再一次来到黑龙滩水库,看着湖上绿岛星罗,湖水浩淼,白鹭翻飞,老人禁不住热泪盈眶。他动情地说:“我看到这个水呀,就想哭,这里面有我们的好多汗水、好多泪水、好多血水啊……”
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很难做到鱼和熊掌兼得,这似乎是人类生存与发展的历史必然。前些年,随着成都经济的高速发展,穿成都市区而过的东风渠不可避免地遭遇了水面垃圾漂浮物增多、水质变差等尴尬变化。经济发展需要绿色GDP!近年来的绿色发展理念逐渐深入人心。当地政府先在黑龙滩水库入水口的东风渠上设立拦污栅,后成立了水库垃圾打捞队。打捞队每天循环作业,打捞水面垃圾。东风渠拦污工程每年拦截处理上游来水中的漂浮物达500余吨。最近黑龙滩水库开始全面整治湖岸线环境卫生,启动了生态移民工程,实施了产业结构调整,进行了禽畜养殖搬迁。水库还全域禁泳限钓,连投放鱼饲料等污染水质的养鱼方式也被紧急叫停,转而采用“人放天养”的养鱼模式。这种模式既不污染水质,又保证了黑龙滩鱼全野生的天然品质。泛舟黑龙滩、吃鱼黑龙滩俨然已成为水库周边的仁寿、眉山、成都市民周末休闲的最佳方式之一。
一滴水从纯净的雪山之巅融化,又以纯净的品质在黑龙滩水库留了下来。它和无数水滴一道,流进一块块漠漠水田,流进一株株绿色水稻,流进一粒粒洁白大米,流进一个个黑龙滩人日益丰盈的生命之胃,流成一曲农耕文明的永恒壮歌,流出乡村振兴的时代华章。(宋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