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9日,美国《时代周刊》封面发布抗疫群像,高治晓作为唯一华人面孔登上封面。
距离新冠病毒最近时,高治晓觉得自己都能听见细菌落在冲锋衣上的声音。
那是在疫情最严重的二月初,站在定点收治医院的分诊台,这位33岁的外卖员第一次看见医护人员从头到脚被包裹在防护服里,几乎看不见眼睛。他下意识握紧手中的手机充电线,它属于一位确诊患者的外卖订单。在近3个小时里,他是唯一接单的外卖员。
这是高治晓做外卖员的第五年。北漂十多年,今年春节,他和妻子退了车票,留在北京,整个疫情期间,一直在岗奔波。在全国,和他们一样的骑手还有很多,从拉起一级响应到小区封闭,再到如今春暖花开,这些外卖员们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将那些隔离时期的关怀与爱,串联成海。
3月19日,美国《时代周刊》封面发布抗疫群像,高治晓作为唯一华人面孔登上封面,《时代周刊》称赞,骑手们有“非凡的使命感”。
“其实这份(荣誉)肯定不是给我个人的,还有环卫工人、小区安保、快递员等所有最平凡普通的劳动者。”站在3月初春的夜晚,高治晓规划着第二天的线路,他享受在有一份收入的同时,能服务更多有需要的人,“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
在网上看见《时代周刊》的封面照时,高治晓觉得有点陌生,这是他第一次以这种角度打量自己,穿着“冲锋衣”工服,坐在送餐的小摩托上,即使戴着口罩,依然能看出黝黑的皮肤和眉目间的浅笑。
“原来我平时工作是这个样子。”他不知道这本杂志的影响力,只觉得被肯定就是一件好事,直到家人朋友打来电话祝贺他,家乡的媒体想要采访他,他这才感到有点惶恐,“我其实就是一个特平凡的人,把外卖送好就高兴了,那些医护人员、志愿者才是真正应该被表扬的人。”
但另一方面,如果能因为这样,让大家看见送外卖这件事的意义,以后能对外卖员多点理解和耐心,他也觉得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这种莫名的情绪激荡在心里,高治晓的眼眶就不自觉有点红。
这是高治晓第一次有这种感觉。16岁时,他从宁夏来到北京,做过帮厨、保安、传菜员,家里最困难的那几年,他白天在饭店工作,晚上就去做保安,每天工作20多个小时,挣到的钱大部分寄回家。生活磨砺是最好的老师,他成了一个好脾气的人,也更容易理解别人的不容易。
大年初三,北京启动突发公共卫生事件一级响应机制的第三天,平台上传来一位客户的订单,那是等待胰岛素的糖尿病人,需要先到他家拿到处方后,再到医院拿药,而医院则是新冠肺炎的定点治疗点。几乎只犹豫了几秒,高治晓便接下订单,因为他觉得病人肯定在期待被帮助。
来到客户的家中,干净的客厅衬托得老太太更加瘦小,她一个劲儿地嘱咐高治晓要注意安全。往返很顺利,这时的北京,街道上几乎都没有车辆。将救命药送回后,老人拉着他的手絮絮叨叨询问着,得知老人还没吃饭,高治晓猫进厨房下了一碗面,顺手打了两个荷包蛋,离开时,还把老人的垃圾倒了。
“我是单亲家庭的孩子,我明白那种一个人的孤独。”疫情初期,高治晓觉得整座城市的孤独被放大了。大厦开始封闭,小区不能进入,街道上鲜少见到车辆和行人,来领取外卖的客人,裹在厚厚的棉衣里,眼神疲惫,但也同样是这样的时刻,那些平日被忽视的温情变得滚烫。
有的客户会将购买的水果分给高治晓表示感谢,有的人在领取外卖后会远远举起大拇指挥挥手,还有一位客户,直接定了两份餐,然后领餐时告诉他,有一份是为他点的。也有轻松时刻,有客户留言请外卖小哥为他画一只小老虎,“我就画了一只小猫,不知道他看出来没有。”
也不是没有害怕的时候。
疫情最初,外卖员应该是城市最先感觉到气氛紧张的群体之一。订单中,购买消毒药水和口罩的开始增多,在药房,慢慢有口罩售罄的告示摆出,在写字楼,消毒的频率增加后,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消毒水味道。
高治晓也开始往家里搬防护物资,他跟着客户学,购买相同的消毒水、酒精、免洗洗手液、口罩……“我们是服务别人的,要对自己和别人负责。”
在全国多个城市启动一级响应后,外卖员的微信群里,大家开始分享着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哪个小区出现了疑似病例,哪里被封闭了……焦灼的情绪蔓延,最严重时,高治晓觉得自己浑身都不舒服,一有咳嗽或者是头痛,就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中招”了。
这样的紧张,却在接到一位确诊病人的订单后神奇消失了。
那是一位已经住院治疗的病人,独自在医院,却没有带手机充电线。在三个小时里,这个订单出现了又取消,反反复复,直到高治晓接单后,对方直接告诉他,自己是感染者。
“送了这单,出了医院后,我觉得脚有点软,连忙拿出消毒液,把自己从头到脚喷了一遍。”站在3月初春的夜晚,在快手平台的直播中,和记者连线回忆起这一幕时,高治晓说,有了老太太和这一单的经验,他反倒不那么紧张和惶恐了。自己每天都接受健康检查,还会花20分钟为摩托车和衣服消毒,口罩也是检查再检查,严丝合缝地确保戴好,“要相信科学,我的防护措施到位了,就不会感染的。”如今,他最想知道的,还是那位下单的客户痊愈没有,“都这么久了,肯定好了吧。”
疫情期间,送餐的订单减少了,购买米面油蔬菜水果的多了,甚至还有生活用品。高治晓接单最多的一天,完成了70单。那是在情人节,一个风雪交加的天气,他的订单里,有了送鲜花和礼物的需求。这天,还有别的外卖员在接到的订单里,提到向收件人转达一句“我爱你”,高治晓没有这样的经历,但是他常常会猜想,自己接到的每个订单的背后,都有着怎样的故事和人生。
“不过不管是什么故事,这样的祝福总是美好的。”高治晓觉得,自己说不出“我爱你”,但他会在那天回家的时候,给妻子买上一束红玫瑰,“每天出来,只要想到家里有个人在等着,就觉得心里热乎乎的,特有盼头。”
抱着花,高治晓记录了自己进屋前的喜悦和忐忑,“虽然是老夫老妻,但是生活还是要有仪式感的。”这是他的习惯,在快手的平台上,留下每天一小段视频的日记。在他的记录里,双十一大学物流的冰山一角、平安夜前大厦门口五彩璀璨的圣诞树、元旦深夜街头“新年快乐”的祝福……在这个时刻,城市的繁华,他并不只是过客,而是场景中的一份子。
疫情期间,他的工作时长和过去差不多,每天十多个小时,晚上九点左右收工。在空旷的街头、天桥下、小区门口,他絮絮叨叨讲述着自己一天的见闻。3月18日,北京大风,即使戴着口罩,高治晓的嘴里鼻子里还是进了不少沙子,他不得不提前回家。他的家,在3月12日展示过,墙皮脱落的小隔间不到八平米,一张床一个桌子一个衣柜,房租水电加起来每月1500元左右,“这就是寸土寸金的北京,致敬每一个北漂族。”
也有糟心事。3月2日,北京雨夹雪,他本想着能多接几单,但电动车却坏在半路。他跑着送完四单外卖,推车走了五公里,一天下来损失两百元。还有腊月二十八那天,一份黄焖鸡米饭送错了,他自己赔了32元。但更糟的是,从那天开始,越来越多的小区开始封闭,他开始站在小区门口等客人下楼取外卖,接单效率降低了很多。
他经历过最糟糕的时刻,也感受着春暖花开的希望。如今,城市的交通开始繁忙,路过北京的一些景点,他能看见戴着口罩观赏的市民;经常接触的一些餐饮店,有的关门停业没有挺过去,更多的正采取各种积极措施活下去。
高治晓的生活似乎没有太大改变,他依然热衷于记录下自己在小摩托上的日常,“等我老了,我可以停下来,看看自己记录的生活,回忆自己的经历和过往,也希望向大家传递一个正能量吧。”
在北京十多年,他见过古都的四季,他喜欢订单价格更高的冬天,不喜欢会让鼻炎角膜炎犯起的春天和夏天,他一直计划带着妻子去看看香山的红叶,但是以前一直没时间。不过今年他一定会去了,因为一场疫情,他感受到了珍惜身边人的真切。
“到时候,我还是会拍成视频,记录给大家看。”(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 杜江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