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上旬,海南省三亚市海棠区湾坡村,烈日下齐腰深的辣椒秧绽放出绚烂的花朵,如一片飘落在山坡上的白云。来自四川富顺、年过六旬的陈炳金带领他的育种科研团队,追逐着温度和日照,如同候鸟一般随季节变换南北迁徙。此时他们已经在当地埋头苦干了两个多月。
陈炳金是四川省川椒种业科技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川椒公司)总工程师,长期立志于辣椒新品种选育,其创造发明助推了我国辣椒领域的科技进步,被誉为可以和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比肩的“中国辣椒大王”。
40年来,陈炳金育成辣椒新品种达1500多个,其中70多个品种已经投放市场,在全国累计种植面积近千万亩,产生社会效益近千亿,极大地助推了广大农村地区决胜脱贫攻坚、建成全面小康社会。
近年来,陈炳金的科研成果先后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全国工商联科技进步一等奖,先后荣获四川省优秀共产党员、模范退役军人以及全国农村青年星火带头人、全国军地两用人才先进个人、全国十大读书人物、以及全国劳动模范等众多荣誉,并受到了习近平总书记亲切接见。
参军 农村青年经过部队锤炼脱胎换骨
1955年,陈炳金出生于四川省自贡市富顺县兜山镇果林村,其母亲在解放前是大户人家的奶妈,父亲是走乡串户的篾匠,均大字不识。
“饿得实在受不了,就到山上扯一把辣椒,放点盐,舂烂兑水喝”,陈炳金称在那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唯一不缺的是山上的辣椒和本地的盐巴(自贡又称千年盐都,盛产井盐),但自制辣椒水“喝一口辣嗓子,多喝几口伤胃”的风味让他铭记于心。
渐渐地陈炳金长大了,唯一一条长裤从“九分裤”硬生生穿成了“七分裤”“五分裤”,但学业并没有见涨。按陈炳金的说法,自己的初中文凭仅相当于“小学一二年级的水平”,数学长期考倒数第一,不会拼音、从来没写过作文,写的字被老师形容为“谁都看不懂的甲骨文”。陈炳金分析一是自己的确不聪明、学东西慢,二是自己除了上学还要上山割草、捡粪,下午放学后还要到20里开外,往回担一担煤。
1974年,19岁的陈炳金成了祖国东北边陲的一名军人。
“当时我应该是(新兵连)全连表现最差的一个。”陈炳金称自己的“差”来自全方位,譬如出操分不清左右,战友调侃其“红苕屎还没屙干净(老家吃红苕等粗粮,到部队吃的是细粮)”,譬如想写一封家信又提不起笔。新兵连结束后,陈炳金被分到了全团最艰苦的有线班——每天背着20多公斤重的线圈和步话机在电线杆上爬上爬下。
“要干我就要比别人干得好,就要拿第一。”这时候陈炳金的倔劲上来了,拿出了在家乡磨炼出来的吃苦耐劳的精神,首先在体能上寻求突破,在完成规定训练任务的基层上,每天自己加练负重跑3公里。结果短短一年后就夺得了全团“爬杆”比赛第一名,他创造的纪录是“上去下来只需要7秒钟”;紧接着靠着熟能生巧,不论是蒙眼拆、装枪支还是技能比拼,三步上杆,勾杆打结,飞身下杆,攀登固定,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在有线兵技能比拼中夺得头名。
从实践中,陈炳金总结出两条宝贵经验:“长期坚持锻炼身体能让头脑变得聪明”和“反复学习能增长智慧”,并在短短数年间脱胎换骨,从一名来自农村排名最尾的差生成长为一名合格战士、副班长和能写擅画的连部文书,其制作的幻灯片、书写的黑板报多次在评比中获奖。
期间陈炳金还光荣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前途一片光明。
返乡 退伍军人立志改变家乡贫穷面貌
陈炳金笑称自己参军的初衷其实并不“单纯”,所谓前途便是寻求脱离父辈脸朝黄土背朝天宿命的道路。但命运却和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1980年从军5年后,陈炳金又回到了生他养他的家乡兜山镇果林村。
尽管眼前的家乡和5年前相比,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但陈炳金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嚷着要“跳出农门”的毛头小孩,通过部队的多年锻炼,不但造就了坚毅刻苦的可贵品质,还养成了坚持自学终身受益的良好习惯。在踏上家乡土地的那一刻,他便立下了穷其一生也要改变家乡的远大理想。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返乡后陈炳金分得了两棵半(其中一棵被雷劈了一半,剩下的存活)柑橘树和两间四处漏风的房屋。陈炳金参军时定下的一门亲事,因对方父母见其退伍后没能“安排工作”产生悔婚之意,面临“要黄”的风险。
“当时我定下的目标是用5年时间,盖三间大瓦房。”为此陈炳金先后种过天麻、养过蚯蚓、在床底下喂过土鳖,但均宣告失败,直到偶然间读到了西南农业大学教授刘佩英撰写的文章《地膜覆盖的应用》。当时地膜应用于农业在全国还处于摸索阶段,产生浓厚兴趣的陈炳金“麻起胆子”提笔给作者写了一封信。
“从山上到山下(邮政所)有四五公里,我一天跑三趟。”半个月后,陈炳金终于等到了回信,这位在业内享有盛名的教授,在信中不但耐心回答了陈炳金提出的问题,还寄来了多本种养殖方面的书籍。
如饥似渴的陈炳金从这些书中又发现了另一篇文章《辣椒种植的5种办法》,并从中找到了灵感:“如果能把二者结合起来,辣椒越冬的难题不是迎刃而解?”
据了解,民间一直有“食在四川、味在自贡”的说法,而富顺县又被称为“中国豆花之城”,其生产制作的豆花和糍粑海椒名扬天下。因此当地种植辣椒的历史悠久,但由于受气候条件所限,传统种植只能在开春后(3月)播种、夏天收获,为了让辣椒提早上市首先就要解决越冬问题。
说干就干,陈炳金买来了地膜自己动手建起了温室,并播下了第一批种子。由于担心棚内温度不够,陈炳金借鉴当地“熏腊肉”做法,现场熏起了刚刚发芽的辣椒苗,没想到温度没把控好,死了一多半。1981年,陈炳金返乡后第二年,开春后他把幸存下来的辣椒苗进行了移栽。没想到这半亩大小土地产出的提前一个月上市的辣椒,却为他掘得了第一桶金。
“当时市场上猪肉六角八分钱一斤,辣椒要卖一块五。”第二年,陈炳金用卖辣椒所得的近两千元钱建起了5间大瓦房,并顺利抱得美人归。从此以后,陈炳金开始在辣椒育苗上大展拳脚,以“3分钱一窝、包活”的价格提供种苗,并对上门讨教育苗技术的农户毫不保留。短短数年间,兜山及周边乡镇迅速冒出了多家育苗大户,农户们纷纷种上了越冬辣椒苗,收入大幅度增加,但也伴随着大量新鲜辣椒集中上市,高昂的价格一去不返,辣椒很快在当地“烂市”。
科研 不走寻常路的农民科学家
“别人育苗我就育种。”从垒上第一块砖头、盖上第一张地膜开始,陈炳金就走上了一条别人从未走过的创新之路,在“成为一名农民科学家”方向迈出了一大步。
通过大胆实践和不断尝试,1989年陈炳金发明了“辣椒冬季育苗方法”,并成功申请了第一项国家专利。该方法利用塑料棚透光蓄温、保温防寒的功能,把育苗时间提早到上年的10月上中旬播种,让辣椒苗在塑料棚中越冬,翌年2月下旬利用塑料大棚栽培或3月上旬在露地用地膜覆盖栽培。该项发明有效利用了辣椒生长适温季节,延长了辣椒五分之二最佳生长期,大幅度提高了辣椒的单位产量。
为了更多农户受益,陈炳金不但自编了小册子,还出资购买了整套设备拍摄并制作了时长达50分钟的《科学种椒》VCD科教片,在全国出版发行。为了让该方法尽快送达农户手中,他曾经创下了一个星期手写一万个信封的记录,并免费进行邮寄。
据了解,“辣椒冬季育苗方法”让千万椒农受益,迅速成为整个长江流域培育辣椒苗的主要方法。期间陈炳金不但获得了第一个重要荣誉“全国军地两用人才先进个人”,当选为自贡市党代表,还接受富顺县蔬菜办高薪聘请指导全县蔬菜种植。
“我觉得自己最喜欢的还是搞科研。”在蔬菜办上班期间,陈炳金在县城边上租了一块地搞起了实验——于是,当地人常常看见“陈主任”下班后,赤着脚挑起粪桶就上山去了。一年后陈炳金辞职开办了种子公司,并成立了富顺县辣椒协会,成员最多时超过了3000人。
“加上服装店,到了九十年代初我兜里有了整整60万现金。”这时候陈炳金发觉“自己其实并不十分爱钱”,便很快就关掉了服装店,将(通过会员)从全国各地收集上来的各式各样的种子,种在富顺县东湖镇顺河村科研育种基地内。
由于辣椒种子发芽适宜温度为25-30度,陈炳金很快发现温室并不能完全解决辣椒生长所需的温度及光照,便于1994年在海南省三亚市海棠区湾坡村建起了第二个科研育种基地,组建了团队,开始了长达数十年的如候鸟一般,随季节变换南北迁徙的科研生涯。
但就在基地建好的第二年,陈炳金便遭遇了人生第一次滑铁卢。
1995年春节海南岛罕见地连降15天暴雨,基地种苗全部死亡。陈炳金不但因此搭上了挣得的“60万现金”,还背上了巨额债务。“欠债最多时,我一共有40个债主。”陈炳金称尽管最终自己熬过了这一关,但并没有促使他把“盈利”摆在“科研”前面。经过多年发展,川椒公司如今占据了自贡市场超过七成的份额,其培育的种子还销往全国各地,但其本人并没有因此积累丰厚身家。
“可能我全部财产加起来,还比不上有钱人一辆豪车。”据了解,陈炳金驾驶的现代牌汽车已经开了十多年,身上穿的衬衣不超过100块钱,但如今他育成辣椒新品种达1500多个,其中70多个品种投放市场,在全国累计种植面积近千万亩,产生社会效益近千亿。
据了解,川椒公司至今仍保留本地农户购买种子享受五折优惠之规定,为广大农户增收、决胜脱贫攻坚实行全面小康贡献了力量。
椒王 破解辣椒风味密码民间第一人
11月7日,就在陈炳金带着他的育种科研团队在海南科研育种基地,埋头苦干培育辣椒新品种的当天,位于富顺县城的川椒公司迎来了两位重要客人:重庆市辣椒协会会长熊女士以及贵州省规模最大辣椒种植及加工企业代表陈先生。
据悉重庆市辣椒协会在当地的份额超过了七成,近几年从纯销售转向了种销一体,其中仅熊女士一人在贵州当地的种植面积就超过了三万亩。
“主要是看中了川椒公司的研发能力,能培育出市场需要的辣度和色泽产品。”熊女士接受记者采访时称,此次慕名而来是期望双方建立长期合作关系。熊女士称,据她了解在辣椒育种行业,陈炳金投入研发最早、取得的成果也最为显著,堪称民间第一人。
据悉,“湖南有杂交水稻之父袁隆平,四川有民间辣椒大王陈炳金”的说法在行业内部流传已久,陈炳金以“辣(甜)椒雄性不育转育及三配套育种研究”获得国家科技进步奖,而袁隆平从事的同样是“水稻雄性不育试验”。
“比不得!比不得!”陈炳金对这一说法连连摆手,称袁隆平解决了全国人民吃饭的问题功劳比天大,自己潜心40年研究辣椒育种,只是为餐桌增添了不同风味。他表示和袁隆平相比自己还需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努力。
据了解,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陈炳金就单独完成《杂交辣椒早熟丰产栽培技术》《科学种椒》等专著,与人合著《杂交辣椒育种与高效益栽培》专著,在全国各相关报刊杂志发表专业性论文70余篇,专著和科教片在全国发行量累计达到100万余册(部),先进技术的普及大幅度提高了辣椒鲜椒产量和产值。
尽管陈炳金被媒体誉为“中国辣椒大王”,但近几年仍然不断取得新突破,创新辣椒植保技术,解决了辣椒冬季死苗和辣椒杂交制种黄柄掉果生理病害,可使每亩辣椒制种减少损失4000元以上。他发明创新的辣椒雄性不育三系配套育种技术,其技术水平领先国内,达到国际先进水平。
回忆过往岁月,陈炳金曾自赋诗一首:东面临海西傍山,棚前一片科研园;竹子捆绑做屋架,胶布上搭遮雨天;蚂蚁咬肉围脚转,蚊子鸣歌伴君眠;一菜一汤三餐饭,苦累之中品甘甜。
如今,年过六旬的陈炳金已经将公司交给从英国留学归来的女儿打理,自己潜心研究。他告诉记者要在有生之年完成两个目标:一是把几十年积累的科学技术和育种经验继续发扬光大,多育出新品种好品种,继续造福人类社会;二是把科研经验和科学技术传授给青年一代,带出一批青年育种家、科学家。(张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