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芜故里的清流之韵

来源:四川日报 时间:2021-06-08 09:47:51编辑:刘婷婷


艾芜故居。 


学生在清流镇体验插秧

“昆明这城市,罩着淡黄的斜阳,伏在峰峦围绕的平原里,仿佛发着寂寞的微笑……”
20多岁时,我身边曾经有一本《南行记》。那是一本被翻得书页翻卷、纸张发黄,甚至有些污渍的老书——也不知经过多少人的翻阅才辗转到我手里。那时候乡下灯光昏暗,我常常趁着太阳落山前夕,伏在西窗前简陋的小木桌上一遍遍地阅读。夕阳的余晖中,我仿佛看见那些偷马贼、烟贩子在幽深的峡谷间像离弦之箭一般奔跑,上一秒他们还在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下一秒他们又垂下头,陷入深深的愁苦之中。夜凉如水的时候,泼辣漂亮的女郎“野猫子”频频进入我的梦里,眼睛亮晶晶的,仿佛带着一股火辣辣的朝天椒气息。
那时我就想,是什么样的一方水土孕育出这样的作家呢?他的内心一定积压了太多的苦恼和愤懑,他的形象一定是瘦削不堪,然而当衣衫褴褛的他抬起头来,望着你和远方的时候,眼神里却分明有一种坚毅。
多年以后,偷马贼、烟贩子和火辣辣的女郎在我记忆中已经淡了、远了,书里各种曲折离奇的情节也已经完全被我遗忘了,然而艾芜关于昆明“发着寂寞的微笑”的这一行句子却奇异地浮现了出来。
我仿佛品咂出一种更为深远的味道。这味道,是春天特有的气息带来的。说起春天,尤其川西坝子的春天,一过农历二月,仿佛就到了诗人笔下的黄金国。满地的油菜花辉煌地铺展到天边,当风轻轻一吹,那黄金国涌起的朵朵浪花便起伏出无数波痕。天地间,一圈圈金色的涟漪随风铺展,随风荡开。
通往艾芜故里清流古镇的道路正是如此,虽然我们到的时候油菜花的辉煌已接近尾声,然而却更加给人一种朴质的美,正如艾芜先生那些抒写滇缅风情的作品,绚丽的色彩下面,仔细品味,却是一种大地给予的宽容与深情。
我们是从高速的风驰电掣中突然放松下来的,扑面而来的是一种慢。镶嵌在菜花地中间的,是一条青幽幽的柏油路。路静静地向前方伸展,穿过茂林修竹,穿过潺潺溪流,穿过青瓦白墙,艾芜故里的风貌一点点清晰起来。
清流古镇位于成都市新都区。新都者,与“旧都”相区别也。约莫在公元前5世纪初期,开明五世就在青白江畔营建都邑,为区别于旧都郫邑,将其称之为“新都”。从那时起,新都的名字便一直流传到今天。《华阳国志》里说:“蜀以成都、广都(现双流)、新都为三都,号名城。”
名城育名镇,名镇耀名城。清流本为西蜀古镇,历史悠久。北宋神宗元丰年间地理学家王存编撰的《元丰九域志》记载了清流古镇的由来(公元1965年前,清流一直隶属于新繁县;新繁县则隶属于成都府):“府西西北五十六里二十八乡(设)河屯、清流二镇。”
清流何以得名为清流?当我漫步在波光粼粼的青白江边,似乎找到了答案。青白江是从岷江分流而出的。千百年来,滔滔岷江如一条巨蟒,从藏羌高原倾泻而下,流至都江堰,便分出来一条流碧泻翠的蒲阳河。腰身窈窕的蒲阳河从龙门山的褶缝里涌出,到彭州长寿桥一带开始被称为青白江。青白江穿过清流,穿过新都,抵达金堂县赵镇后,汇入沱江。
弯弯的青白江从清流身边流过,不仅发达了水运,浇灌了稼禾,更孕育出星罗棋布的泉眼(最盛时据说共计有426眼之多),让清流一年四季泉水叮咚。
为什么清流每到春天便梨花白、菜花黄?为什么清流一年四季果蔬芬芳?站在缓缓东去的青白江边,我似乎找到了答案,思绪也随之波光潋滟——
如果要用沈从文那般湿漉漉的笔触为清流古镇绘染一幅桨声咿呀灯影落星的水墨画,得先从春天墨管里流淌出来的青白江的那一河绿波写起。那一河碧波舒展柔软的腰肢,韵出清流的悠远,舞出清流的情致……极目远眺,那朵朵浪花如今依然还在龙门山轻风吹拂的褶缝里翻滚簇拥;那浪花之上远航的第一片白帆,依然鼓荡着宋神宗那年的风,在时间深处飒飒作响。民谣里,清流的汉子们满怀豪情地唱道:
一根扁担闪悠悠
担起白米下呀下泸州
……
风声如水声,水声似风声。生生不息的风声水声搅在一起,讲述着蒲阳河——青白江——沱江这一条浩荡的水系和由此生长出来的独具特色的水运风情,将清流这个住在水边的千年古镇点染得万千风情。
清流有幸,因了先人们的逐水而居,便出落成今日青白江边的魅力古镇。这魅力,首先来自其川西粮仓的称谓。潺潺流水,绿野葱葱,春天百花齐放,秋来果熟谷黄。漫步清流街头,且不说远山衔翠,近水含黛,单那绵延在镇外的万顷良田,便已吹送阵阵绿意,抬眼一望,西式的楼房与青瓦房相映成趣,遥想当年,这古老的镇街上,定是封火墙、女儿墙高檐翘角,盖碗茶、龙门阵氤氲弥漫,炒胡豆、甑子饭散发清香……每一寸土地都散发着独特的魅力。
这魅力,来自其深厚的文化底蕴。走进翠云村,扑面而来一座传统的川西民居,青瓦覆盖的小小四合院内,立着三棵生机勃勃的“水冬瓜”树。风一吹过,叶子飒然有声。门口竖立的巨石上,流沙河先生题写的“艾芜故居”四个字清癯有力。
这魅力,来自“泉映梨花、自在清流”。十万株梨树铺展在上千亩梨林里,生机盎然,洁白如雪,与四周星星点点的桃花、李花、海棠、金黄的油菜花以及翠绿的麦田融为一体却又飘逸高洁,真可谓粉淡香清自一家。
这魅力,来自清流潺潺的乌木泉。被泉水浇灌的清流镇,人们曾经评选出十大泉眼,最出名的要数乌木泉。碧绿的田野旁边,一股泉水自池底汩汩涌出,水底叠了几根黑沉沉的千年乌木。清冽的泉水将乌木净化得又黑又亮。我试着舀了一瓢起来,入口纯净甘洌,一股静谧的气息顿时灌注了全身。
乌木泉水清色碧,在艾芜笔下曾多次出现。青年艾芜当年只身流浪在外,当满腹的乡愁涌起时,这千年不息的泉水也曾多次安慰过他疲惫的身心吧?
想起艾芜先生,我眼前又一次出现了油菜花。别处的油菜花不管如何辉煌如黄金国的风景,清流的油菜花却给了他独特的感受。当我从乌木泉边走到翠云村艾芜故居,从青白江边走到清流大书房,从千亩梨花地走到梁家林盘时,眼神常被人家房前屋后的一小片一小片菜花所吸引。我无端地觉得,这些油菜花犹如一个个素颜朝天的乡村女子。每到三月,这些女子便依依地守候在春天的门口,散落在清流这个泉水浇灌的地方,期待你款款而至,深入她们的内心。(杨虎 图片均由清流镇人民政府提供)